一台很穷的抢票机器

与不同世界之间的灵魂握手。

2022.5.27

记得去年规陪证补考,我是某组志愿者中唯一一个四年级的本科生,其余多是我根本不认识的研一的师兄师姐。


那时周围的同级生几乎皆已有所属,忙着组会,忙着在导师面前刷脸。我像个悬挂在半空的晴天娃娃,只会嬉笑着安抚朋友,装出体面又自在的模样,布团压塞的胸口却感受不到任何——快乐甚至焦虑。


我去当志愿者,逃掉半天课程,填补某个科室腾不出人手的尴尬,赚几十元本不属于我的零花钱。


那天的工作机械又奇怪。我配合考官,做二战考生的助手,递虚假的利多卡因,将虚假的无菌袋包装好,等待下一位“后进生”。重复几十遍。没事的时候,志愿者们则站在各站的门口聊会天,我谁也不认识,我只听。


这些研一的新生比我大两级,比我更像新生。他们大多是地市的二本医学院考研上来的,像刚熬过高考尚在起跃的我,年轻又朝气勃发地聊着科室和老师。都是些没人愿去的“剩菜”,都是些没有钱途和前途的小科,我的同学们会在讨论时直接将它们忽略,并不存在这些人似的。新生们却好像津津有味。


考研很累,围城外的我却肤浅地认为若能成功,也许会给人第二次生命,续借一段新的青春。我们没有考研,也不是靠自己的努力而保研的尖子生,我们是因懒惰被过早丢入世界的、最年轻的老人。很早就头头是道,知道幕后黑料、知道关系利害,而像我这样自恋却无能的人则紧抱虚无的情怀道义,在扬尘中打转。


考生是上次规陪没通过的学生,进来时我会看到他们的身份证。他们与我室友的导师差不多年龄。我并非震惊于落后的时钟,而是震惊于这样的时钟,已太久没在我的视野里出现。很久很久,我好像只认识出类拔萃的师兄师姐,比我大一点却像个老练的老大夫;只认识年纪轻轻的长江学者、博士生导师——而他们全都不认识我。我单方面地崇拜而一无所知着。


当然,补考生也不认识我。我的脸上没有写着我的年龄,但他们的身份证上写着他们的。考生用一次性医帽遮住了头发,只有眼角看得见岁月的痕迹,目光看向我,多么恐惧——我被盯得不适,我居然会被长我十来岁的人怕。


半天时间,我被这些表演用的道具扎过好几次手——因为紧张,有人手抖得拿不住注射器。我不停扒翻垃圾桶,捡起重复使用的利器,因我不能阻止入戏又高度紧绷的演员。还有人读错了题干,我拼命用眼神示意,可对方看不出来。做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完全跑偏了方向,考生急得哭出来。她求我,我没有说话的权限,只好指指考官。那一刻,我看到一个崩溃的患者。


突然我想起,我是见过一个时钟停摆过的人的。大一有次跟门诊,诊室有两位师姐,一位同专业高一级,另一位是工作几年的进修生。进修生总被老师拉踩,她勤劳 ,却木木的,好像少了太多灵感,老师骂她没有主观能动性。我偶然瞄到她屏保的小孩,听到“一孕傻三年”的评价,才觉得一阵恍惚。


那时的我还觉得大学很是新鲜。


于是我不动脑子地包着考试包裹,一边想象着自己、补考生与考场外活蹦乱跳的其他志愿者,感到成人的世界倒错得很。


……

今天得了一位优秀师兄的教诲,告诉我们该怎么在临床上“生存”。语气像父辈的人。所讲的成熟处事原则,实用适用,热情真诚。


都是些思索过多遍的空中楼阁,我却依然我行我素。师兄笑着嘱咐我们不要太天真。我的确太天真。同样天真的还有我的朋友。虽然我悲观地认为我总有一天会将他们全部失去。


但今天,至少在这个时间轴上,我们是相似的。


不如新生有希望,不如补考生有绝望,揣着还在装的世故,在象牙塔边缘被邀请进入世界,窗户里看透过了,却不知道有没有接续至荆棘地里的梯子能够使我们下去。


从象牙塔进入白色巨塔,某天,我们会不会也对学弟学妹们这样说?


于是不由地讨论起成熟、天真、敏感和明哲保身,这些词究竟是褒义还是贬义。因每当我想夸奖谁的时候,总将它们错用,使听者误解。


我不知道晴天娃娃现在是否成了人形,不知道悬吊半空的爱未来是否能得到着落——还是在扬尘中溶解、不见踪影?


我依然感叹时钟的奇异,好奇它最终会在我的身上显现出怎样的魔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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