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台很穷的抢票机器

与不同世界之间的灵魂握手。

【文 | 新春24h/19:00】 茫茫

时日颇长,长到使我痛苦的终于使我平静。


*时间线接小说结尾

*新年快乐,感谢各位老师带我玩,第一次写我团的文,因为249太难仿了怕ooc,提前给他道歉但不耽误我刺他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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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,我又一次听说了虞啸卿的消息,距离在禅达碰上他不到一年。他死了,死在祖国版图上一个偏北的位置。


现在的消息实属四通八达,就算不打听也会往耳朵里钻,就算禅达认识他的人早就化了飞烟。如果早有这般运气,恐怕当年我和张立宪说服虞啸卿的愿望已经达成。


那天我回家了,可他没有,他在禅达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,于是离开后拐了个大弯。好大的河山,他不记得死啦死啦口中纷乱的顺序,可他还是遵循了某个奇怪的顺序。只要信自己还记得,就还算记得。


他做了个普通又显眼的游客,普通的是虞啸卿没留太多陪同,除了几个像他一样好奇但不是出于同种心态的年轻人。可这么大岁数的老头子,再怎么普通都会有几分显眼。他本可以直接自禅达北上,可他绕过了家乡湖南,去向了更北的地方,一个连我都只是听说过的地方,热河和察哈尔的交界处。


我不知道这些年他都干了什么,为什么在百岁还要来到禅达,或者说为什么百岁才回到禅达,也许真的是出于某种老头子特有的预感。但我对没这个兴趣,他向来是个会为自己开脱的人,一个懂得为自己开脱的人不会活得太糟糕,看见他前拥后簇的样子我就知道。有时候我想,倘若我的团长有一半他那样的能力,也许不会伤心至此。可惜就是这项本领让我的团长失望了,他失望,绝不是因为南天门上的三十八天。


我一直很想告诉虞啸卿死啦死啦和他的区别——我的团长心头压满了一千多座坟墓的愧疚,而虞啸卿只觉得自己愧对一人。我的团长从未真正亏欠过谁,相反一直在救人,直到被我们拖死。而虞啸卿付出的全部,仅仅是晚年轻飘飘祭上的良知。可我到底没跟他说话——这才是他应得的。


我的团长曾说,师座为人的分明是这乱世他心里难得的亮堂。


当时,我掰着手指头在他旁边嘀咕:“就算他为人分明,为人的分明盖不住心里的糊涂。”


他摇摇头:“他不自由又想自由,只好糊涂一点。糊涂也不坏,本来就没有能一想到底的明白事,每天变每天想,容易把人累得衰老。”


我不爱听他为虞啸卿说好话,我损他:“所以你老得天天发神经。”


回忆惹我发笑。


太阳落山前,我照例在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溜了一圈,然后提着新买的小菜回家。我走过桥,每天走过的那座桥会在晚上亮起灯来,它被年轻人装饰得明闪闪的,是我的同袍们骄傲的脊梁。我不知道虞啸卿抬着花圈走过去的时候会想到什么。


我总要在路上买些糖回去,给家里的小孩子们分。吃过饭,孩子们去快活玩耍,我就睡下。老头子总是睡下很早,在每天都能看到星星的夜晚,梦轻易会来。

 

 

……

清晨在刺耳而熟悉的吱嘎声中到来,伴随着遥远的大呼小叫。我恍惚睁开眼,看见一群熟悉的人模狗样,最前头的一个是我的团长,他看上去高兴得不得了。


我许多年没做过这么热闹的梦了,沉淀在我记忆里的人和事似乎早就凝成不会流动的影像,只在清醒的时候循环播放。于是我忽然明白过来,原来我是死了。这感觉和那次在西岸升到半空一模一样,但是没了恐惧和内疚。我不由得直想笑。环顾四周,我有些庆幸没看着虞啸卿,这该死的前后脚多少有些晦气。


这里没法照镜子,我摸了摸脸,不怎么确定自己现在的样子。


于是我犹疑地看着死啦死啦,他不出意外笑得一脸猥琐:“你老得不行啦,好像阴曹地府里刚爬上来的,我们才是活人。”


“这瘪犊子骗你呢,你要长那模样王八犊子才稀罕你。”我听见迷龙大爷似的歪在一旁冲我嚷嚷,可没见着他老婆和雷宝儿。也对,他们不该在这里,乱世中漂泊的家注定流浪里来流浪里去。


我只好捻着手上的一颗糖。这些年,我总是有很多颗糖,递向不同的小手,如果我仍然足够阴损,他们也都会喊我爸爸。再到后来,即便我不说什么,他们也会喊我爷爷。


死啦死啦还在一边鬼笑,我悻悻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大爷的。”这样的对话好像发生在昨天。


我分辨得出是不是在说谎,骗子先生。说谎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,利索得不行,倒是说真话才会叫他为难。


“孟烦了,三米之内!”

“仗早打完了,您老干嘛呀?”

“不干嘛,让你三米之内!”


死啦死啦没再叫我传令官,因为这里没有要打的仗,别处也没有。可这么多年过去,他仍不习惯安逸,我也仍不习惯没有他在不远的前方对我呼来喝去。


他没再走慢,他知道这关乎我某种幼稚的尊严。我的脸上漾起笑纹,很快地跟上。他没再叫我孟瘸子,六十多年的后半生使我年岁老去,步伐倒变得踏实,我几乎学会装得不像个瘸子。我敢肯定,那天提着菜篮子回家的时候,即便虞啸卿看到了我转身的背影,也不会记起我是谁。他不会记得我的腿,他心里只有那个他亏欠了的兄长,那个短兵相接的天才,而我只是他挚友的草包,给我的荣誉不过是对他挚友的补偿,虽然我一直不错。


阿译在摆弄他的花树,哼着离谱但无需猜测的调子,他见了我就惊喜地扑上来,多亏我躲得快,否则那架势不把我撞飞也能把我吓飞。这里的花树不用浇水也能生机勃勃,他不再郁郁寡欢,每天摆弄原本用不着浇水的花树是种莫大的快乐。


不远处,蛇屁股咧着一嘴破牙,破菜刀磨得锃光亮。“我的厨艺可是有进步的啦。”


“谁关心你厨艺有没有进步,”我说,“离开春还大老远呢,您这年夜饭是打算做上它俩月吗?”


“每天都做饭的啦。”蛇屁股愣了一下,于是我也跟着愣了,我想起一句传说,天上一天,人间一年。克虏伯在旁边砸吧着嘴,迷龙老婆不在,蛇屁股就是厨艺最好的人。


转头我看见了康丫,想起自己的脸,忍不住开始学他:“康丫,镜子有的没?”


康丫摸摸怀里,真的掏出半块镜子,它来自郝兽医,我翻他东西时亲手挑出来的。


我于是发现郝兽医也不在。死啦死啦说:“这里没伤病要医,我叫他去找他儿子啦。”


“小太爷今天是见了鬼了,合着您没骗我?”我盯着半块镜子,揉了揉眼又揉了揉嘴,这称呼多少有点烫口,我好久没对别人用过了。


“可不就是见了鬼了吗。”死啦死啦凑过来。他凑得离我那么近,近到我几乎想要问他这些年是否真的在给我找茬,真的在我北上时从我耳边龇牙咧嘴,但最后我别开脸,低着头嘟囔:“有阵子我天天见鬼。”


我照镜子看自己仍是个老头子,可他们都说我没变样子,甚至灰头土脸也没变,于是我明白了,我们眼中的彼此都是分别时的模样。而有些人注定再也不会回到我们中间。


我告诉死啦死啦,虞啸卿死了。他点点头,“哦?”了一声,又“哦”了一声。


“也算是善终啦。”死啦死啦没再发表意见,于是我继续走在他身边,看着那群没羞没臊的弟兄们。


我知道自己没碰见虞啸卿,跟没碰见不辣、丧门星、上官戒慈甚至张立宪和小醉的原因是相似的。他们不再属于这里。这挺好,区别是虞啸卿到底跑错了路。他本不必废此劳顿,去那个莫须有的地方。他没找到那座破庙,现在也找不见我们,找不见他愧对的挚友。百岁自然算善终,有趣的是结局倒真如他所说,他成了个再也回不去湖南的湖南人。


要麻在逗豆饼玩儿,他问我:“不辣死哪去了?到现在也没来,真像他自己说的是个王八盖子。”


康丫说:“他当时还说一会就来。”


“不辣蹦回湖南啦。”我说,像说书人给听众剧透。于是他们不再抱怨,都乐起来。


看着这些许久不见的同袍们,我忽然有点儿想给死啦死啦道歉。他们都过得很好,我确实欺骗了我的团长,纸船是荒唐的无用功,留给迷信永恒的短命鬼。灵魂本是一张干净的白纸,却屡屡被思念的水打湿,背负沉重。


我确实看见过死人,但大多数时候我只能遇见而非看见。我呼吸他们压塞的空气,走过他们往来的路面,触摸他们流连的草叶。每一秒无耻的幻视都像刺扎在心里,我们都一样。不过是我时日颇长,长到使我痛苦的终于使我平静。


现在我终于又看见他们,我们又开始炖白菜猪肉粉条子,我也终于又跟在了安心的三米之内。我又年轻了起来,虽然我在二十四岁时就已经感到苍老,但现在我才明白那时的年轻。


 

我睁开眼。我的儿女做好了饭菜,刚刚的刮擦声不过来自家里的锅碗,大呼小叫是屋外头小孩子们在不知疲倦地打闹。


厨房里传来声音:“爸,你今天睡眠不错,没早醒。”


看来今天轮不到我这个老头子下厨了。我很平静,谈不上遗憾也谈不上幸福,我知道我的梦都是真的,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见到我那些赤膊黑皮的弟兄们。那是一场不再醒来的梦境,我不必心急。我是露水依附的草叶,挨过春夏落入秋冬,时间将我攒起化进泥土,再蒸发到半空变作另一颗朝露。


我笑了,虞啸卿的死讯害我做梦,或许这是个早就该做的梦。我一直不喜欢他,但现在,我多年来自认为的和解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和解。即使终归虚妄,也无关紧要。如果并非虚妄,祝愿他找到了真的笔挺,得到了真的自由。


我想象不出我的团长出生的地方,那座破庙是否还在,也许跟他的名字一样是句扯谎,我跟着他的两年已经足够,不需要探寻什么就能把我整个填满。虞啸卿到死都想去到那儿,这行为属于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子,而他的良心是个较真的幼稚鬼,熬过漫长的衰老,壳成了唐基,可迷茫永远只存在于他自己。


今天禅达的天气很好,我算了算日子,热河与察哈尔应该早已入了深冬,再往北,就要下起雪来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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