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台很穷的抢票机器

与不同世界之间的灵魂握手。

2021.8.30 姐妹

我与妹妹极少见面,因此那天她约我出游,我惊异地再三确认微信上是她本人,而不是舅妈。这样多疑并非毫无根据,提醒我跟她时不时尬聊两句是我的母亲常做的工作。母亲对我俩的关系比我重视得多,实在是多管闲事。


妹妹是我表妹,她与我的岁数差跟我与姐姐的没什么两样。我习惯去掉表亲来称呼,并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亲近。那不过是我从小与同为表亲的姐姐相处留下的习惯。


过完夏天,她就要升初一了,母亲一直说要请她吃饭,再买些开学用品作为礼物,没想到她先来找我了。于是一切变得顺理成章。只是这个年纪,主导约会的将不是我而依然是母亲,多少有点怪异。毕竟我小的时候,不到十岁就成天跟着姐姐在外面野了。


去年五一一见,妹妹的身体像一夜之间灌了春雨,我恍然意识到她也是个少女,而不再是个孩子了。但那次,我们其实已近半年未见,倒也谈不上什么“一夜之间”。


十几岁和二十出头,正是“年龄差”这个借口不再好用的年纪。青春尚好的女孩,不论在青春的头还是尾,总能拥有许多共同的秘密——结论是我从姐姐那里得出来的。可实际情况却是,妹妹在我面前像对着一个家长,我无需敏锐,便能从言语中感受到她不自在的提防。


此番她主动联系我,我想多少受了舅妈的指示,舅妈和母亲一样渴望我们常联系,大概一半是出于对我的关心。我感谢她的好意,不过这种关心实数多余,我的生活很充实,并不孤独。


她来找我,我无所谓,只是转头告诉了母亲,仿佛像她即时汇报联系的动态是一种邀功请赏。母亲比我兴奋得多,来回读着妹妹与我可怜到短短几行的聊天记录。一瞬间,我以为她又要说那段“要是你们关系紧密该多好”的经典独白了。


胃别扭地痉挛了一下,为了不让她有机会开口,我轻描淡写道:“也不是为了玩。应该是升中学了,舅妈让她找机会问我点问题。”


妹妹跟我不熟,怎么可能真情实感地主动找我。


拿回手机,我跟妹妹约了密室逃脱。她从没玩过,跟我说怕。我说,没事,姐姐罩着你。她给我发了个亲亲的表情包。


晚间吃饭时,母亲说我一直神游似的傻乐,问我怎么了。我说我也不知道,今天老想起来宿舍里一些好玩的事儿,就想笑。

 



到了约定日子,疫情突然严控起来,母亲认为没必要去密闭场所一待几个小时。于是二人密室、三人午餐的计划在母亲的建议下变成了三人午餐、三人书店、三人逛街。


见面后,妹妹不肯摘掉帽子,全程压得低低的。一阵尴尬袭来,之前隐隐的、我不愿承认的期待消散殆尽。真好笑,我到底有什么好期待的?我在头脑里搜刮着十来岁的记忆,好找点共同话题,那时的我在喜欢什么?好遥远。


我记得,那时姐姐总爱让我放下别上去的刘海,再看我拿手撩到耳朵后面。她说那样很可爱。如今我看着妹妹的帽子,看不见她的发丝。


她的眼神平切过帽沿投向我,仿佛要将我的某部分划归在指定范围内,一寸一寸地熟悉。那是一种不对等的凝视,她看得到我,却让我觉得她很神秘。


我们坐母亲开的车去目的地,路上,我格外庆幸母亲是个新手,帮她捣鼓导航、帮她看路况极大地填补了尴尬的空气。有时她手忙脚乱,我便会望向妹妹,讨好地一笑,希望她也觉得母亲的糗事好笑,但她只是眯了眯眼睛,照旧维持着对待外人的礼貌。


我们去了一家以海鲜和肉类为主的铁板自助,母亲猜测,这样的店妹妹在平日不太有机会吃。我们让她点菜,她摆摆手说,什么都行,听我们的。可当大盘的肉被端上来,她的表情却皱了起来。我暗笑,伪装这件事,小孩子果然只能学到皮毛,语言上可以礼貌迁就,心里想的什么却还是一览无余。我见她不爱吃,便也把自己面前的这份推开,对母亲说:“妈,我也不爱吃。”然后冲妹妹一笑,像模像样地讨论到底有多难吃。


类似的事,当天又发生了很多次。在逛书店母亲想给她买些工具书,妹妹却说自己都买齐了的时候,在逛超市母亲想给她买些零食,她却说自己什么都不吃的时候…我应和着她的所有话,仿佛这样便可以成为她的盟友。


我知道为难的是母亲,我拿她做了挡箭牌。她成了我无辜的敌人。母亲想给她物质上的好意,我则只冀求些许回应。


送走妹妹,母亲到底还是说了那番话。我跟你舅舅不够亲,有时候挺遗憾的,希望你能跟妹妹多联系,毕竟她现在是你同辈之中最亲近的唯一一个了。诸如此类。


好几年了,她提到类似的话时我依然紧张不已。从前我会拼命反驳她,说我们性格不合、关系不能强求、有什么可遗憾的等等,欲盖弥彰。我说我不需要,强调我不孤独,这些行为刻画的只是心的反面。


没错,我从来不是个好姐姐,永远做不到像我的姐姐对我那样对待我的妹妹。我只能记得我七八岁时,一边好奇着婴儿用品,一边给尚未出生的妹妹唱歌。

“她能听得到么?”我问舅妈。

“当然能了,”舅妈一脸要做妈妈的幸福,“你会是个好姐姐。”

我只能记得十一二岁时,外婆去舅家照顾妹妹,我会跟着去,舅妈总是说:“你以后要常来,妹妹叨念了你一周了。”

那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。


后来的事,我也想讲给她听,但是能吗?也许得等她再大一些,有足够的胆量思考生死,毕竟现在,连我也理不清自己的感情呢。


什么时候,当看到她,我能只感受到纯粹的快乐,而不是会想起姐姐?


我不愿意听母亲的那番话,一方面是不能摆脱强硬的固执,一方面也怕自己对妹妹只存在卑鄙的移情。越长大,我越恐惧被对方强加了意义的爱。我想爱她,像爱一个独立存在的人,而不是笨拙地模仿姐姐,继而笨拙地陷入思念的泥淖。


我像棵傻瓜树,伸出一根枝叶,却怕刺痛想要接近的人;意欲收回,又发现不知何时,我再次纠缠于过去的藤蔓之上,弄伤了自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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